天空看起来有些遥远，山脉稍有些平缓的起伏绵延地蔓延至地平线的彼方。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头顶的树叶和脚下的树叶宛如风向标般指向了齐格前方的路。
清晨的阳光稍有些浅薄，使树林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的光晕之中。树梢间的露水悄然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晨特有的清新的味道。
齐格漫步在菲希特尔山脉的丛林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这些花，草，树木，乃至整座森林是不是与人类一样有心灵呢？齐格暮然间涌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露水是早上睡醒时清洁身体所用的汁液，微风是用来沟通交流的话语，空气中的氛围是它们情绪的体现，遇见喜欢的人则清新明丽，遇见讨厌的人则阴风惨惨。
这些是否能用来证明森林是有心灵的呢？
唔~还是搞不懂啊……齐格困惑地挠了挠头。
但是，森林似乎比人类好懂呢。
至少，齐格感觉的出——这片森林对他是亲切的。
不知不觉间，齐格已经在森林中走了一个上午。他选了一块被巨树包围的狭窄平地，开始吃午饭。
“……”
齐格默默地咀嚼着干面包，那进食的声音微不可闻，连吹过的微风都足以将其掩盖。
悄无声息间，齐格吃完了午饭。他按照以前的习惯，仰头望向天空，接着举起右手，将视野中的天空覆盖。
“嗒——”某种从天空中落下的液体落在了手心里。
齐格皱了皱眉头，放下了右手并迅速将视线挪回掌心。掌心中停留着一滩透明的，散发着奇异光泽的液体。
是露水么？齐格歪着头微微思索着。但是，露水并不会散发出那种朦胧的光泽，而且也比这种液体更加的透明。
为了解开疑问，齐格解下了幻想大剑·巴尔蒙克，用剑柄上的蓝宝石微微触碰液体，确认无毒后，他轻轻地用舌尖浅尝着液体。
那是略微有些酸和辛辣的滋味，但又和宴会上所喝的酒略微不同，舌尖的触感十分圆滑，但是并不难喝，其间甚至还蕴含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的味道。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呢？齐格的疑问加深了。
“请问，你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要喝那种东西？”
在齐格疑问尚未解开之际，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道清澈的声音。
好清澈，宛如露水般纯净无暇。
齐格循着声音抬头望去。
苍翠的树木间，柔顺的黑发随着微风轻轻飘拂着。在那之下，是一张带着稚气表情却动人成熟的少女的脸庞。与黑发形成鲜明映衬的肌肤宛如露水般纯净无暇，蕴含着协调美感的身躯却宛如初生的婴儿般一丝不挂。
在巨树顶端的枝丫上，一丝不挂的少女正带着疑惑的表情俯视着齐格弗里德。
少女是谁？为何会站在树尖？又为何会一丝不挂？可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一一问清楚都十分麻烦，但在此之前，对奇异液体的好奇心却首先占据了上风。
齐格直直地盯着少女的**，带着认真的表情问道。
“你知道这种液体是什么么？”
“是尿哦。”
“……”由于答案过于令人震惊，齐格在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他保持着认真的表情继续问到。
“你刚才说……是什么？”
“是尿哦。”少女也一脸懵懂地回答到，“你刚才喝的东西，是我的尿哦。”
“……”齐格默默地转过身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抑制住想要吐出来的恶心感。但不吐出来又着实恶心，吐出来却又有失骑士风度。所以究竟是吐还是不吐呢？
正当齐格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少女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真是奇怪呐，人类难道还喜欢喝这种东西么？”
尽管恶心的感觉还没有褪去，齐格还是觉得认真回答问题才符合骑士的礼节。于是他微微思索了一下，斟酌着回答道。
“也不是喜欢喝，只是如果人类遇见了未曾见过的东西，便忍不住会一探究竟。”
“原来是这样的么……也就是说，人类会因为求知欲，做出一些很不理智的冒险行为。”少女用拳头微微敲击了手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时，齐格注意到了少女话语中的违和感，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就是，少女直接说出‘人类’这个单词。
也就是说——她或许不是人
齐格将右手移动到了巴尔蒙克的剑柄上，以方便拔出的握法握住了剑柄。他微微移动了右脚，以便迈出冲刺的步伐。接着，他用慎重的语气询问到。
“那么，冒昧地问一下……你有在这个地方见到过龙么？”
“啊，我就是哟。”
“哧——！”少女的话音刚落，剑锋切开空气的声音便随即响起。确认了早有预料的答案后，齐格飞快地拔出了巴尔蒙克，挥剑斩向少女的脖颈。
对手如果是龙的话，那么这一剑便有很大被闪过的可能。齐格依据与龙战斗的经验判断着，同时在剑刚刚挥出一半的时候，猛地改变了挥剑的轨道，将直直的横斩变式为一瞬间从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同时斩出的四方斩。
森然的剑光在空中转瞬即逝。在剑刚刚切入少女脖颈的一刹那，齐格猛地收住了剑势，血液从被切破的表层血管中流了出来，顺着剑锋流至地上。
而少女仿佛此刻才反应过来似的，脸上的表情由好奇与不解转向了害怕。
她不是龙类。齐格在剑锋斩入少女肌肤的那一刹那就已经确信了。她没有龙族那坚硬的可以防住剑锋的肌肤，没有龙类那足以闪避剑击的运动能力，甚至连察觉其他生物恶意的能力都没有。毫无疑问，她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脆弱的人类少女罢了。
“……”齐格无言地收回了剑，望着害怕地蜷缩着身子的少女，淡淡地说道，“以后不要开这种危险的玩笑了。”
这时，起了一阵略有些喧嚣的风，树梢被风带动，仿佛叹息般地微微颤动着。齐格突然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了许些后悔，他想，那名少女刚才应该被吓坏了吧。
少女止住了颤抖，但仍然害怕地蜷着身子。她微微仰着头，用从下至上的视线仰视着齐格，接着用她那宛如露水般澄澈的声音问道。
“你……是来杀我的么？”
“……不是，我是来杀龙的。”
“为什么要杀龙？”
“……”猛然被这么问道，齐格不由得微微怔住了一下，但是答案早就是确定的，因此，他用毫无起伏却又无比确信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
“命令就一定要执行么？”
“是的，因为我是她册封的骑士，骑士存在的意义就是执行命令。”
“是么……”听到这里，少女用有些悲伤与寂寞的语气说道，“那么，你果然还是来杀我的啊，因为……我就是龙啊。”
“……”齐格再一次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少女，宛如初生的婴儿般蜷缩着身体的一丝不挂的少女正带着怯弱和孤独神情仰视着自己。错不了的，这是人类的身体，这是人类特有的表情，她毫无疑问是人类。
齐格缓和了绷紧的脸，微微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龙，是人。我要找的，是在此地被目击过的，身如巨大的蜥蜴，拥有强大力量，以双翼翱翔于天际的生物中的王者——龙。”
“不，我是龙哟。”再一次，少女用认真的语调否决了齐格的话语，她像是在缅怀什么似的微笑了起来，“你所说的那种龙是过去的我，但是现在，我想要成为人类。”
“想要成为人类？”
“没错。”少女听了齐格的话，仿佛觉得不可思议般地眨了眨眼，接着她露出了澄澈的，不含其它异质的笑容。
“人类，龙，还有其他的许多生命，他们降生于世上的时候都只是孩子，他们都有选择自己未来姿态的能力。而我——现在想选择成为人类。”
齐格再一次认真地审视着少女的笑脸，但不管怎么看，在她脸上所露出的都毫无疑问是人类特有的表情。齐格微微地摇了摇头。
仿佛意识到了齐格的疑惑，少女竖起了一根手指说道。
“龙是一种特殊的动物，他们的一生分为初生期，幼生期和成熟期。初生期一般持续3至5年，这个时期，龙是植食性的，他们会在这个时期飞快成长，并积蓄足够的能量，然后进入幼生期。
而龙的幼生期一般持续十年，这个时期的龙是杂食性的，他们在这个时期可变化成为龙以及其它物种的姿态，但是并不完全具备该物种的全部特性。
而等到龙迈入成熟期时，龙便会决定好以何种姿态生活下去，并成为该物种。当然，如果成为非龙的物种后生出的后代也就不可能是龙了。”
听完少女的话后，齐格陷入了沉思，他反复将眼前的少女的娇小的躯体和庞大的龙相对比，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少女看着齐格，歪着头微微一笑。她拍了拍被漆黑长发所遮掩住的胸部，吐了吐舌头说到。
“嗯……我现在差不多积蓄了足够的能量，要重新变回龙的身体也没问题的，只是需要一天的准备时间。但是，由龙的身体变为人的身体却很麻烦呢，我还差一周就要迈入成熟期了，如果在那期间没能变回人类的话可就糟糕了呢。所以……对不起啦，没有办法变成龙给你看哦。”
听了少女的话，齐格再次沉默了。
已经确认了，她就是曾经在此被目击到的龙。
他接到的任务是杀死龙。
但是，眼前的少女毫无疑问是真心想要成为人类的。
面对着这样一位以少女姿态生存的龙，齐格无法向她挥动巴尔蒙克。因为不论如何，他也无法向一位拥有着人的外表的生物下杀手。他是屠龙者，而非欺负弱小的杀人者。
但是，身为骑士，就不得不服从命令。
于是，齐格做出了一个他以前从不会思考的灵活的决定。
“我不会杀你的，但是，我会在这一周内守在你身边，直到你变成人类为止。”
那一瞬间，少女摒住了呼吸，接着惊讶地睁大了双眸，盈盈的波光在她的眼中荡漾着。
“真……真的么！呜哇……真是太棒了！”少女兴奋地大叫着，不顾赤身**，跳起来抱向齐格。
真的像孩子一样呢。齐格望着飞扑过来的少女，皱了皱眉头，在心中想着。他下意识地横跨了半步，侧身闪过了少女的扑击。
“砰！”与齐格错身而过的少女以猛烈地气势撞在了身后的大树上。她揉着头，嚷嚷着“好疼~好疼~”转过了身来，接着眼泪汪汪地以从下至上的视线望着齐格。
“好……好过分！我虽然因为很久没有人陪我了，所以有些激动的过头了，但是——你也没有必要躲开吧！”
面对这张充满着稚气与不满表情的少女的脸庞，齐格顿时语塞了。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后退了半步。
这时，少女仿佛又想到了其它的什么事，表情重新变成了兴奋。她用有些期待的语气对齐格说到。
“嗯，对了，名字！”
“嗯……嗯？”
“我是说，名字啦。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人类不是在初次见面时有互相通报姓名的礼节么？”
“哦……哦。”原来还有这种礼节啊，齐格恍然大悟。接着他略微尴尬地回应到。
“嗯，我叫……齐格……”
话刚说了一半，齐格猛地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他接着立即改口到。
“我的名字，就是齐格。”
“唔~齐格，齐格~，嗯，我记住了哟。嗯，我的名字是艾可，那么接下来的五天，请和我好好相处哦。”
艾可么？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呢。齐格在心中想到。当然，这也是他所知道的第一个布伦希尔德公主以外的女性的名字。
这个时候，艾可将一朵花交到了齐格手中。
“人类好像还有互赠见面礼这一习俗呢，这个是不久刚采的，就送给你吧。
唔，原来还有这一习俗。听了艾可的话后，齐格深刻地觉得自己长了不少见识。他看着手上艾可赠予他的花，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既然有互赠礼物这一习俗，身为骑士便更应该认真对待，不应草草了事。齐格下定决心后，努力地思索着可以赠送给对方的东西。这时，他猛地意识到艾可没有穿衣服，仍是一丝不挂的模样。
唔，那么，就送件衣服给她吧。齐格一边想着脱下了外套，但又想到对方是女孩子，还是赤身**，只穿外套有些不妥，于是又将自己的贴身衬衫脱了下来，递给了艾可。
“嗯，这个，送给你了。”
接过了衣服后，艾可的双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扯了扯齐格递过来的衬衫，兴奋地问到。
“请问这个是传说中的衣服么！”
“……嗯……额……传说中？”
“但是，衣服是用来什么的呢？”
“额……”被这样突然问道，齐格也不免有些语塞，接着，他用有些疑惑的语气回答到，“是……用来穿的吧？”
“真是太奇怪了，人类为什么要穿衣服呢？是为了御寒么？但是，我觉得这里的温度刚刚适合，没有御寒的必要。所以，在这里穿上衣服不是一种束缚么？”
“不，我想，衣服是用来遮蔽身体的吧。这样才比较合乎人类的伦理观。”
“唔~”艾可有些困惑地抱着头，“人类的伦理观真是奇特啊，竟然要多此一举将自己的身体遮蔽起来……”说道这里，艾可好像猛地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说起来……将自己的贴身衣物脱下来送给异性穿，这样也符合人类的伦理观么？”
齐格顿时哑口无言。应该符合吧，他心想，至少比让艾可一直**要符合的多吧。
···························································
夜幕降临，艾可穿着齐格的衬衫，在一块视野较为开阔的空地上，抬头仰望星空。
齐格望着少女略带认真表情的侧脸，接着又追随着她仿佛在探索着什么似的视线，抬头向天空望去。
自己虽然也有着仰望星空的习惯，但不管怎么看，天空只有着数不清的，毫无意义地闪烁着光芒的星星，不管怎么看都索然无味。
身旁的少女是在看星星么？齐格不这么觉得。他觉得艾可是在看着某种他所不能理解的，更为高深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他向声旁的少女发问到。
“看世界。”
“世界？”
“没错哟，我在看星星的世界。”
“……”齐格实在无法理解这一番话，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艾可用手指了指天空说道，“呐，你看，那是射手座，是由无数个星星构成的。所有的星星彼此互相联系，交相辉映，互相映衬，最终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这样的话，是不是和人类的世界十分相似呢？
我是这样认为的。人类一出生本来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因为他与世界上的人有了联系，他的人生才有了价值。随着他长大，他与他人的联系越多，他的人生的意义便也越重大，他的生会使一些人欢喜，他的死会使一些人悲伤，因为他能影响其他人，所以他的人生才有了价值，有了意义。而所有人的人生的价值互相叠加在了一起，紧紧相连，牢牢相系，构成了一个整体，而这个整体，就是这个世界。”
齐格听了艾可的话后深深地低下了头。人生的意义在于与他人的联系么？这一点上，他始终还无法理解。他是一位骑士，一位不为自己，不与他人相系，仅仅为回应他人期待而生的生物。说到底，也就是和许愿的机器一样。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自己的人生价值一定极为淡薄吧。
他感到有些烦躁，伸手抓了抓头接着抬头仰望星空。
果然，完全看不出星星之间互相协调产生的星座。星星只是星星，杂乱地排布在天空中，自顾自地闪烁着。
“抱歉，我刚才说的话令你困扰了么？”看见齐格的反应，艾可略微将头偏了过来，用带有歉意的语气问道。
“不，没有……”齐格摇了摇头回应到，“我只是，略微有些搞不明白罢了。”
“嗯？什么不明白？”
“嗯，就是……如果我并不是以与他人建立联系而活，而是以履行自身义务为目的而活，那么我人生的价值岂不是很渺小么？”
听了齐格的话，艾可也将手托在了下巴上，思索了起来，接着她摇了摇头回应到。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的清楚呢，毕竟我还不完全是人类，但是请你别停止思考哦。只要不停的思考，总有一天能发现自己想要找到的答案。
我开始的时候化身过各种的生物，我一边体验他们生存的姿态，一边思考着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生存方式，然后我最终选择了成为人类。
所以，不要认为现在自己恪守的价值观一定就是正确的，要一边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一边不断思考着。这样，才有了完善自身的可能。”
“思考么？”齐格仿佛在品味着美酒似的慢慢地念着这三个字。
他望向了星空，接着再看向星空下向自己露出微笑的少女的脸庞，然后再细细地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齐格弗里德现在仍未得到答案，但是他已经开始了思考。
漫长的，从根源处诞生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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